风流烟沐

【楼诚】诚心犹在危楼上9

第九话 预感中的决绝

衣服脱下来,明楼检视了阿诚身前身后,伤痕多在左手臂及后背上,此时白天上的药都已化开,显得十分狼籍。
阿诚身上是痛的,头是晕的,心是乱的,任凭明楼拿着消毒工具给自己清理伤口,紧抿着嘴唇不出声。
只听明楼说:“大哥昨天下手重了,你是不是觉得委屈?”
阿诚据实以答:“没有。大哥愿意教导我,我觉得高兴。”
“打你你还还高兴?”明楼手上使了点劲,阿诚冷不防,差点没叫出声来,声到喉间又忍了回去,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。
明楼一抬头,看到他强忍的神情,微叹口气,瞧着他道:“连话都不敢说了?”
阿诚思索着自己现在应该有的态度。他应该表现出对大哥心怀愧疚但是又不肯认错的倔强态度,要表现出对自己“改投军统”死不悔改的决心,要让大哥相信他确实背叛了,这样等下一步发现他还有“画师”这一层身份的时候,才会更震惊更愤怒。
这原本是阿诚早就准备好的应该面对明楼的态度,既然他已经决定顺着“明诚”的计划走下去,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经有数。
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回到家里会面对这么一个完全脱离预想的局面,虽然他看不懂大哥种种行为举止中内含的意思,但他能发觉不对劲。
大哥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,愤怒、心疼、恨铁不成钢,甚至自责,都是可能出现的态度,但不该是现在这样令人难以捉摸。
难以捉摸——
阿诚心中蓦地一亮,明白了自己察觉出的问题在哪里:大哥依然在试探,在对他用手段,因为——大哥他不相信。不相信他导演的这出戏,不相信他所说的、所表现出来的就是真的。
大哥不相信他叛变。
心中蓦然一阵热烫涌上眼眶,他眼睛一热,差点掉出泪来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,明楼抬头来看他,看着他的眼眶一瞬间染上红晕,眼里溢满水光。
明楼叹气,凝视着他那双眼眸,叹道:“你我之间,究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?”
这句话沉甸甸地落在阿诚心里,他睫毛抖动,低垂下眼睫,掉下一滴泪。
不能说的,永远都不能说,死也不能说。他想着,那样的心思,怎么能说得出口?他不敢想,却已不能不想,不敢面对,却已不得不面对,他觉得自己已经踩在了禁忌的边缘,那些不该有的想法,都是孽啊。
所以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,压回泪意,极轻地说道:“是我对不起大哥。”
明楼静静望了他半晌,没说什么,低头继续清理伤口。背后的伤处理完,阿诚微微松了口气,身后那双手却又到了身前,他才想起脖子上也有一道伤痕。
明楼凑在他脸前,头发的反光闪在他眼角,呼吸喷洒在他颈间,洒落在微肿的伤痕上,便有些痒。
空气有些灼热,他身上好像又发起了热。明楼看着那伤痕,便想起昨天挥出这一下的时候望见阿诚那样孩子似的神情,他看了一会儿,手指轻轻抚上那道伤痕。
不料碰到的时候,阿诚猛地抖了一下,他看着手指底下的红痕瞬间由脖颈向上泛红了整个耳朵和脸颊,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,越发轻柔地抚着那道伤痕,低低地、喑哑地吐气发声:“你抖什么?”
阿诚强迫自己镇静下来。身体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或寒冷,而是从体内深处向外散发出的,令人难以自控。他不太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,但他知道自己失态,他猛地站起来就要逃回房去。
但明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他逃出去,他一站起来的瞬间,膝窝处便像被不经意地撞了一下,身不由己落回原处,被明楼一把接住,然后在他耳边说:“差点忘了,裤子也脱了,让我检查检查。”
短短一个瞬间,阿诚出了一身汗,幸而明楼一句话及时转移了话题,他定定神,才发觉自己又一次失控了。
他有些懊恼,不断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露出不应该的破绽,听见明楼的话,便顺从地点点头,忍痛动手解皮带。
然而明楼说:“你不要动,我来。”说话之间,他便被明楼抱起来,放在腿上。
他一怔,“大哥……我不是小孩子了……”
明楼抬眼勾唇微微一笑,“不是小孩子,大哥就不能抱你了?”
阿诚又败了。明楼把他裤子脱下来放到一边,把他双腿平放在沙发上,人依然抱在自己怀里。从这个角度看阿诚一双膝盖青紫,小腿微肿,明楼俯身摸了摸他膝盖,问他:“疼不疼?”
阿诚想说“不疼”,顿了一下,不知为什么,就想说一句实话。于是他说:“疼。”
“下面呢?”明楼又往下去探小腿。
“嗯。”
“那上面?”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阿诚觉得嗓子干得厉害。
“声音这么哑。”明楼抬头看他,“是昨天没上药,起炎症了。”
阿诚默默低头。明楼把他抱起放到沙发上,“我去拿水,吃药。”
阿诚独自坐在沙发上,稍稍缓了口气,想了想,自己要去拣起衣裳来穿上,明楼听见声音,回身道:“别乱动,今天就在我这睡,我一会儿去拿你的睡衣来。”
“大哥……”
明楼看了他一眼,他张了张嘴,把婉拒的话吞回肚子里,没敢继续说。
喝了水,吃了药,明楼把水杯放在茶几上,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,又弄了些简单的牛奶面包,两个人默默吃完。
简单收拾了一下,明楼又来抱他。他还没张口说一个字,就被明楼一个眼神堵了回去,只好闭嘴,由着明楼把他抱到床上。
阿诚记得小的时候,刚来明家不久的时候,他常常会做噩梦,梦到桂姨又把他带了回去,或者梦到大哥又把他送还给了桂姨,或者梦到挨打挨得天昏地暗的日子,他每每会吓醒,会哭醒。
明楼夜里来看他,看到他害怕,就会把他抱回自己房间,和自己一起睡。后来索性就把他留在房间里,一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他渐渐地摆脱了那段阴影,才又回到自己房间睡。
似乎是很久,没有和大哥睡过一张床了。
阿诚坐在床上怔怔地出神,明楼已经拿了他的睡衣来,给他披上,然后自己也换了睡衣。
阿诚还在神游,无意识地看着明楼站在床边脱换衣服,明楼换好,抬头对上阿诚的眼神,一笑道:“没看过我换衣服?”
“啊……”阿诚怔了怔,这才省悟自己刚刚在盯什么,赶紧移开目光。
明楼上床来,两个人并排倚在床上。
“这次的事,你怨不怨我?”明楼问。
阿诚摇摇头。昨天被罚跪了一夜,今天早上又追着车子跑了一路,阿诚知道明楼是故意要让他在众人面前露出疲态,以备将计就计。
明楼道:“可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昏过去。”
阿诚心里微微一惊,他知道这是个破绽,是个重大的失误,但是已经发生了,只能尽力挽回。
他说:“可能是我有些感冒,也没有吃东西,再加上跪久了突然站起来……”
明楼却好像压根没打算听他的借口,突然说道:“我知道,你受了这么点委屈折挫,就至于昏厥过去,是因为你把我当成是你最亲爱的人,所以才觉得难以承受,是不是?”
那“最亲爱的人”五个字落在耳里,砸在心上,阿诚不由得便向他望过去,对上明楼深沉的目光,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五个字。
“别说了。”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,旋即垂下头去。
明楼顿了顿,道:“好,不说。我们睡觉。”
两个人躺下,关上了灯。
黑暗之中,千愁万绪皆在心头,萦绕在浓黑的夜色里,阿诚终究是抵不住连日来的疲惫,沉沉睡去。
明楼侧过身来,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。他知道阿诚的行动绝不仅是到此为止。他已经隐隐约约猜知了一些事情,接下来,他想看看阿诚究竟还想要做什么。
无论阿诚的目的是什么,他都要抢先找出答案。他预感到一种危险,不是关于自己的,而是关于身边这个人,这个孩子。
他预感到阿诚将做出某些决绝的事情。他太了解阿诚,而这也源于——阿诚在他面前太过赤诚。这个孩子,从来不懂得如何在他面前掩藏自己,无论在外面表现得多么善变,他骨子里终究是个单纯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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