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流烟沐

【楼诚】诚心犹在危楼上6

第六话 究竟是我的还是你的苦肉计?

阿诚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混乱的梦,梦醒睁开眼睛时,模糊入眼的第一印象,是眼前微微红润的唇——与梦里最后一个画面重叠相映的一个人的唇。
大哥的嘴唇。
他下意识地想,睁开眼睛的瞬间梦里的画面已模糊,只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隐约记忆,他发了半晌怔,眼睛渐渐聚焦,缓缓清醒过来,才猛省自己在看什么。
他赶紧把粘在明楼唇上的目光拖走,向上对上那双深遂的眼眸,嗓音干哑地叫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
明楼坐在床边,低着头,看着他,叹息着说:“我说你一句,你就至于气性这么大,委屈成这样?”
阿诚一时不解其意,眼眸微动,发现自己身在医院,顿时一惊,身子条件反射似地要弹起来,却被明楼按了回去。
“躺好。”明楼皱眉。
阿诚着了急,“大哥,我……”话说得太急,呛咳了一阵,明楼拿了床头柜上的水,扶着他喝了一口,嗓子润了过来,他就推开杯子急着继续道:“大哥,我不用住院,我得回去上班……大哥,别停我的职。我保证……”
“你急什么。”明楼拿着水杯,凝视着他,皱着眉头,虽是仍然冷着一张脸,那棱角却柔和了几分,“我什么时候说要停你的职了?你不用住院?我说你一句你就晕倒,你怎么不说?”
“我……”阿诚张口欲说话,然而明楼接着便说道:“昨天你不是说要补救么?”
阿诚被这话锋一转弄得一怔,理理思路,恍然明白了明楼的用意,不由得苦笑道:“大哥您这是将计就计?”
明楼勾唇一笑,放下水杯,低头俯视他,微笑道:“今天进这一趟医院,你就算是过了我这一关。你还不谢谢我?”
阿诚只能苦笑。大哥的意思他明白,今天闹这一场,军统那边就会知道他在明楼面前暴露,但是明楼亲自送他到医院,又表示还能原谅他,这件事情也可以揭过。
明楼以为阿诚是演了一出苦肉计,来博得他心软原谅,于是索性将计就计,让军统方面知道他已经知道了阿诚做的事情。
反客为主。现在阿诚已经陷入了被动,掌握主动权的是明楼。
阿诚苦笑,明楼便把身子略低了几分,几乎与阿诚鼻尖碰着鼻尖,语声发狠地道:“你做的那些事,就是把我往死里逼,你还委屈上了?”
这句话的声音压得极低,低得只剩下气声,那气息扑散在阿诚脸上,他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,眼神也转向一边。这神情在明楼眼里却像是赌气似的,阿诚得了明楼那几句话,此刻便像是两个人从前共商计策时的感觉,顺口溜出一句:“那您就把我往死里打?”
说了,才觉得不妥,目光转回来与明楼相对,终究是没法再自欺欺人。
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他闭了眼睛,苦涩地、无力地喃喃道:“我不是想使什么苦肉计。”
话说完,心底却更生一丝悲凉。两个人的关系落到如此地步,曾经深入灵魂的彼此信任只剩下重重猜疑,令人只觉万念俱灰。
病中人易多思,何况这两天他心神激荡,此刻便昏沉沉的有些失魂落魄。
两个人几乎零距离地相对,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,明楼皱眉直起腰,“烧还没退呢。”
阿诚闭了闭眼睛,这才觉得一阵阵发晕,耳中却听见明楼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阿诚反应慢了半拍,等明白自己听到什么,睁开眼睛望着明楼,抿着唇没说话。
大哥说相信他没有使苦肉计,他心里本该安慰些的,此时却觉得难受。
明楼叹息一声,道:“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两个也会走到两相猜疑的地步。”
他说相信阿诚,但阿诚算计了他,他也才刚刚算计了阿诚,这让人怎么相信。
但是阿诚立刻飞快地说:“不,大哥说什么我就信什么。”
明楼皱眉,“阿诚,作为一个合格的特工,你不该……”
阿诚这回却是真的赌气地扭过脸去,“不,反正大哥说什么我就信什么。”
明楼仿佛有些无奈似地叹了口气,欲起身时却对上阿诚忽然望过来的眼眸。
那眼眸里情绪狂乱,有深藏的绝望与决然。不管他想怎样一厢情愿,猜疑已生,由不得人心。
一瞬间阿诚胸中悲愤相激,“与其两相猜疑,我宁愿死在大哥手里。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,阿诚已经极其利落地出手,探起身子摸到明楼的配枪,一气呵成地上了膛,抬手对上自己太阳穴。
那一瞬间赌气似地软弱,不经意地就击溃了这两天来强迫的冷静自持,还有……在刚刚那个不知是属于他还是属于“明诚”的梦里,他发现自己对大哥暗怀着那样不能说出口的心思。
那甚至比他发现“明诚”算计明楼时还要令他震惊。
而更令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是,他知道那不仅仅是个模糊的梦。
有些埋在心底的种子,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,也许永远也不会发芽,可一但发了芽,就会无可遏制地生长起来,摧毁所有理智。
他猛地闭上眼睛,这一瞬间的失去理智使然,他扣动了扳机。
“喀”地一声轻响,枪里竟没有子弹。
良久,他冷汗涔涔,睁开眼睛,望向明楼。
明楼眼神冷峻,看着阿诚颓然松手,拿起枪放回口袋,淡淡地道:“看来昨晚我打得还不够狠。”
折腾了这一番,阿诚原本就未退烧浑身发软,这时只觉得一阵阵地虚脱。他知道又惹大哥生气了,低声道:“对不起,是我冲动了。”
明楼仍然是淡淡的语声,“急什么,要处决你,也该是我动手,用不着你自己了断。你的补救工作还没做完,就这么急着去死了?”
阿诚只觉得心里万般难过,无以言表,虽然这一次确实是他错了,不该这样冲动,可是他又一次落入了大哥的算计。
明楼随身的配枪里不可能没有子弹,除非是他自己卸了弹。阿诚刚才心神激荡,竟没察觉出枪里是空的,这是本不应该犯的一个错误,他却犯了。他都觉得大哥是不是又认为他在故意表忠心。
明楼知道他在想什么,轻叹一声,弯腰低头,在他脸前,望着他的眼睛,气息低沉,道:“你让我别用对付汪曼春那一套对付你,我又何尝愿意对你用那些虚与委蛇的手段。我对汪曼春早已没了旧日情谊,可我对你——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意?”
这一句话猛触动阿诚梦中心病,他心里一跳,开口就道:“您跟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的恋人,我……”
话到这里截住,他忽地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,但又圆不回来,索性闭了嘴。
然而他不说,明楼却接着他的话头说道:“难道我跟你就不是从小一块长大?”
阿诚张了张嘴,竟然接不过这话来,只好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。这一动伤口便疼,他呻吟了两声,想要岔过这个话头。扭头之间忽然看见门底下光影晃动,他知道外面有人来了,便以目示意明楼。
明楼会意,直起身来,用正常音量说道:“我打得有这么重?来,我看看。”说着他扶着阿诚半坐起来,解了病号服的扣子,去看他背后的伤。
最重的那几道伤都在背上,因为怕伤口溃烂,没有用纱布,只上了药,此刻看着皮肉外翻,青青紫紫,混着血口子,涂的满满的都是药膏。
明楼道:“若不是昨天你死不认错,我会下这么重的手?你呀,自作主张,真是要气死我!你大哥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操这份心?还敢算计我了!”
阿诚配合着认错:“大哥,是我不好,不该背着你行动,可我也是为了你好,共党到处渗透,无孔不入,万一将来有个什么,上峰也能更信任你,不会中了共党的离间之计。”
“你呀!”明楼帮他系好扣子,叹了口气,“你知不知道,这鞭子打在你身上,等于打在大哥心上。你疼,你以为我就不疼?”
阿诚低着头。刚才这短短一会儿,又回到了当初一搭一唱演戏给外人看的时候,他心里却明白此情此景已再难续,无论如何他算计过了明楼,也许——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
“大哥,好了,人已经走了。”看着门底的光影恢复正常,他低声说了一句。
明楼扶着他躺下,起身时凝视着他,仿佛别有深意似地,在他耳边吐着气,低声道:“对你,我确实用不了对付汪曼春那一套。你我之间,一直都只有真情,没有假意。只怕我若对你用了那一套,时间长了,就连我自己,也都分不清真假了。”
这话听得阿诚心头一阵怔忡,明楼却已起身,拿起外套,走了。
阿诚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,刚刚退烧的晕眩仍未褪去,刚才明楼近在眼前的面容和梦境里的那些绮念交相回荡在脑海里,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大哥话里的意思,他觉得自己快要和这世界一起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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